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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新礼的最后一次露面还要追溯到2019年。
成熟的品牌很容易让人忘记时间,这是朱新礼创立汇源的第25年。十几年来,外界对于汇源的争议和嘲讽一直没有间断,多数都和经营不善、品牌老化相关。直到本月,“汇源果汁申请破产重组”的话题突然冲上微博热搜第五,才唤起人们对它的怀念。网友纷纷表示:“太突然了,满满的童年回忆,当年的国民饮料。”,紧随其后的是一条名为“救救汇源果汁吧”的热门话题。
眼下,汇源的负债已经达到了114亿元。
因为远远超过了企业的偿还能力,创始人朱新礼成了被执行人,成为贾跃亭、罗永浩一样的“老赖”。天眼查显示,7月19日,汇源公司新增一条被执行信息,执行标的超过2亿元。7月26日,北京汇源饮料食品有限公司新增破产重整信息,类型为强制清算审查条件。
对于很多网友来说,汇源是和鸿星尔克一样令人心疼的民族品牌。过去几年,对于汇源的种种质疑中,最令人唏嘘的莫过于:朱新礼可曾后悔要把汇源卖给可口可乐?如果当初没有可口可乐一案,汇源今天会不会是另外的结局?
当然, 历史 没有假设。从价值百亿美元到负债破产,回看近30年来汇源的起伏远比想象中精彩。对于广大消费者而言,他们见证了一个民族品牌的兴衰;对于从业者而言,汇源又成为一个经历了完整企业生命周期的警示样本。事实上,像汇源一样,诞生于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不少企业,能发展壮大是时也,运也。而失败背后的非商业因素也很多,甚至有时看起来更像是一部 社会 史,而非商业史。
汇源可能退出了 历史 舞台,但对于汇源失败的研究和反思可能永远不会过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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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这个收场不算体面,但在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国商业史上,没人能否认朱新礼的功绩。
朱是农民出身,做过运输司机,当过乡长。本来仕途一片大好,却在1992年决定下海经商,他接手了一家停产多年且有负债的罐头厂,而这就是汇源的前身。
上世纪90年代初,刚刚脱贫的中国人并没有喝果汁的习惯和消费能力,而浓缩果汁的市场都集中在国外,朱新礼看到了机会。
1993年,朱新礼用罐头厂生产出第一批浓缩苹果汁,并成功的在德国食品博览会上拿到了500万美元的订单,用这笔钱和经验,朱又开拓了浓缩果汁的品类生产。此后,汇源浓缩果汁相继出口到30多个国家和地区。
这在当年的中国饮品行业是个奇迹。汇源起势之初,也并没有竞争对手。如果说后期的蒙牛、娃哈哈、茹梦、华旗等品牌是步汇源的后尘,也毫不为过。
巅峰时期的汇源拿下了央视春晚的广告口播,那个年代,即使在偏远农村,“喝汇源果汁走 健康 之路”“喝汇源过大年”也已深入人心。
1996年,汇源的年利润不过五六千万,朱新礼却敢以7000万的价格竞标央视《新闻联播》黄金时段五秒标牌广告位。
事实上,汇源确实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制霸着中国的果汁行业,但这一神话在2001年被统一集团打破。当年,知名的统一“鲜橙多”问世了,仅该产品就创下了10亿销售额,超过了当年的汇源果汁。
在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的中国饮品市场,是一个没有道德底线的行业乱世。中国饮料市场本就高手如云,竞争十分激烈,出招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机警的对手抓住机会,一击而溃。
可口可乐、百事可乐、康师傅相继推出了多款果汁类饮品,市场反响都不错。汇源的应对之策是,不断扩大产能,投资建厂。但与这些经营管理有素的外企相比,彼时的汇源还非常粗放,虽然依靠央视广告声名鹊起,但自身的产品、渠道种种能力,几乎无法与外企抗衡。
当年有媒体报道,在汇源门口摆摊的商贩说,2000年之前,一到收货季节都是排队送水果的长龙,但2000年之后这种事情就没有了。毫无新意的产品和营销,以及混乱的团队,导致其在销售方面的落后,也让内部员工很迷茫。
尽管有种种问题,但彼时国人对于果汁市场的需求仍有巨大缺口,汇源也迎来了持续的上升期。2007年2月,汇源果汁成功登陆港交所,筹集资金24亿港元,成为当年港交所规模最大的IPO,首日股票便大涨66%。
此后汇源公开表示,2007年将加大资本投入,计划投入约7.58亿元,较2006年的2.74亿元增加近1.7倍,主要目的是用于扩大果汁饮料产能。在华东和华南地区兴建产能各达10万吨的厂房,当时公告显示预计投资4亿元,整体产能有望提升10%。
短短一年半里,汇源进入高速扩张期,其工厂数由11家迅速扩张到33家。媒体评论这种行为有着很强的“朱氏逻辑”:依靠融资、高举高打、不计后果、快速扩张。
如此亮眼的数据很快引来了竞争对手的示好,2008年,可口可乐向汇源果汁提出以12.2港元/股,总价约179.2亿港元,收购汇源果汁所有股份。另所有人颇感意外的是,朱新礼很快同意了这笔交易,一时间舆论骂声四起。
当时的新浪网甚至针对此事发起了投票,结果高达21万网友参与了这次讨论。其中80%的网友反对这次交易,民族品牌被外资吞并本就令人难以接受,网友纷纷认为朱新礼的这种行为和“卖国贼”没两样。甚至有极端的网友写道,“朱新礼拿可乐的钱买棺材去吧”。
对此,朱新礼倒是非常淡定,他甚至直接与网友互怼:“为什么李嘉诚卖公司很正常,我就不能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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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外资企业纷纷入华是对汇源压制的开始,那么接受可口可乐收购要约,才是汇源由盛转衰的分水岭。
2008年的朱新礼本来可以算的上是意气风发。这一年年年初,他刚刚获得了CCTV中国年度经济人物。8月31日,签完了与可口可乐的收购要约,当天汇源果汁股价上涨1.64倍,蜂拥而入的投资者将汇源果汁当天的成交量推到了24.8亿港元高峰,成为当日港股成交榜首。
那段时间,朱新礼接受了不少采访,对外界明确传递了想要退休的信号。
戏剧性一幕发生在半年后,2009年3月,商务部宣布,这场可口可乐与汇源果汁的惊天并购,未通过反垄断调查,商务部决定终止这次交易。
这在当时被认为是民心所向。对于终止原因,商务部明确表示,可口可乐公司有能力将其在碳酸软饮料市场上的支配地位传导到果汁饮料市场,对现有果汁饮料企业产生排除、限制竞争效果,进而损害饮料消费者的合法权益;并且通过控制“美汁源”和“汇源”两个知名果汁品牌,对果汁市场控制力将明显提高,使潜在竞争对手进入果汁饮料市场的障碍增加。
更为重要的是,这场并购,将挤压国内中小型果汁企业生存空间,抑制了国内企业在果汁饮料市场参与竞争和自主创新的能力,给中国果汁饮料市场有效竞争格局造成不良影响,不利于中国果汁行业的持续 健康 发展。事实上,这也是反垄断法实施以来第一个未获通过的案例。
当时,包括朱新礼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汇源集团以为可口可乐并购已是定数,朱新礼计划拿着可口可乐的钱转型做上游果汁原料供应商,上述提到的投资建厂,扩大产能,都是基于收购成功的基础上。
并购案被商务部否决后,汇源业绩从2008年开始下滑。几年后开始抛售资产,甚至多次爆出资不抵债的新闻。每年折旧的土地使用权摊销等费用,投资溢价等等都在把汇源拖进无底深渊。
正如吴晓波在《大败局》中所描述的那样:过去30年的激情年代,“胆子大一点,步子快一点,办法多一点”既适用政治,也适用商界;但成败皆萧何,在企业家“中国式失败”的黑匣子中同样有三样东西:政商博弈的败局、创业原罪的困扰和职业精神的缺失。
多年以后,人们总在假设,如果没有那次黑天鹅事件,汇源的今天真的会有所不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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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即便没有外力干涉,汇源内部也早已危机重重。
更多的问题来自于创始人朱新礼本身。在当年,不止一位朱的身边人士表示,他是一个相当专权的管理者。
波士顿咨询公司曾经给汇源做过的一次咨询访谈,得到的声音都是“总裁决定公司的市场销售总额的目标,我们很少进行市场调查”,“除了月度工资以外我们还有年终奖金,这部分完全由朱总确定,奖金的确定原则我们也不是很清楚”。
汇源长期以来依赖朱新礼个人决策,从公司治理情况来看,汇源集团虽然设立了相应的董事会和股东大会,但是由于朱新礼一人拥有公司的绝对话语权,所以董事会基本被架空。在公司的重大决策方面和内部控制的监督方面,董事会都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许多本来需要合作决策的事情只要朱新礼拿定了主意,就算别人不理解也必须执行。
并且,朱新礼几乎有着和农村出身企业家的共同毛病:喜欢任人唯亲,家族式管理。通俗来说就是,家族观念重,有乡土情结,这些创始人往往喜欢在公司安插各种亲戚老乡,享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家族式崇拜。
事实上,后来新东方的俞敏洪和京东的刘强东都因为这种“小农思维”在管理上栽过跟头。但因为资本化程度较高,两家公司受董事会的制约,早已走上现代企业治理之路,当年的汇源却不是这样。
据说,朱新礼一直倚重家人和山东沂源县的乡亲,堪称“中国好老乡”的典范。汇源的管理层和员工差不多70%-80%是山东人,朱新礼的儿女、兄弟、女婿等亲属均在公司担任要职。
如果一个公司超过半数的员工和管理层都是老板的同乡,会产生诸多问题,尤其是对职业经理人来说,这意味着遇到了一个水泼不进的利益阵营,工作难以推进,改革也不会奏效。
汇源高管就曾透露,朱新礼一直想通过引进新鲜血液来实现汇源果汁的跨越式发展,这十年来,他请过可口可乐装瓶厂的高管,请过统一和健力宝高管,请过瑞典利乐公司中国区高管,还请过一帮国内家电连锁的高管,但是每次请高层都是敲锣打鼓决心大,后来都是偃旗息鼓回到原点。
如此内忧外患中,汇源一次又一次错过了翻身的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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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的是,汇源错失的这十年,也是同期企业异军突起的关键时期。中国饮品界终于摆脱了外资企业主导的局面,本土品牌纷纷迎来了自己波澜壮阔的大时代,厮杀陆续展开。
和汇源一样,所有消费品牌都在试图寻找维持持续生命力的秘诀,但对于这个坎儿,朱新礼的老朋友娃哈哈集团的创始人宗庆后做得也并不算好。
众所周知,一直以来娃哈哈的战略也相当保守,甚至连代言人都是几十年如一日从未更换。虽然宗庆后找来女儿宗馥莉接手,大举开创了高端童装、娃欧商场、AD钙奶巧克力等等,但跨界扩张的结果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几乎与汇源和海澜之家一样,是常年的反面案例。
关于迭代和品牌年轻化,做过半小时中国首富的农夫山泉创始人钟睒睒可能最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
相比上述二者的故步自封蹑手蹑脚,农夫山泉不断进化和扩展的策略似乎比较奏效。 2020年9月8日,农夫山泉正式于港交所上市。开盘价为每股39.8港元,总市值达到4453亿港元(约合人民币3924亿元)。伴随股价起起伏伏,创始人钟睒睒一度跃升中国首富。
从天然水到农夫果园、东方树叶、茶π,与汇源同期诞生的农夫山泉好像还能再战几年。在外界的报道中,钟睒睒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是70年代名副其实的大学生,他做过媒体,是文字高手,营销天才,而这些背景,都与农村出身,从小贫困的朱新礼与宗庆后等人相去甚远。
今年4月份,农夫山泉公布了上市后的首份财报,也是农夫山泉营收首次出现下滑的一年。财报显示,农夫山泉2020年实现营业收入228.77亿元,相较2019年同比下降4.8%。
作为农夫山泉的核心业务,包装饮用水连续8年保持包装水市场占有率第一,但2020年包装水产品全年收益为139.66亿元,同比下降2.6%。有数据显示,包装饮用水行业的规模增速已逐渐放缓,并在2018年出现了近20年来的首次增速下滑。
但在农夫山泉销量和增速下滑的同时,元气森林和喜茶等品牌却迎来了爆发式增长。与前辈们的稳扎稳打不同,元气森林和喜茶借助资本的力量,在两三年内便迅速扩大了市场氛围,具有了国民认可度。
甚至在几天前,元气森林刚刚宣布上线自己的矿泉水产品,竞对直指农夫山泉。 据说,农夫山泉迫于压力曾在40天内推出了8款新品,但与瓶装水相比,农夫山泉的其他品牌从未产生过品牌效应。
只能说,每代创始人和企业都各有包袱和局限。汇源所经历的,农夫山泉和元气森林们早晚有一天也会经历。
时间倒退回2008年,在收购当晚,朱新礼曾对媒体感叹:我想稍微休息一下,因为做汇源确确实实是辛苦,没有比它更辛苦了。16年半了,创业的时候我一根白发没有,现在我头发基本上全白了。16年半了我就没有休过一个星期天,尤其在春节等节假日。除了1993年我从瑞士回来考察,病倒了在医院里躺了20天,我从来就没有休息过。”
那个夏末初秋的晚上,签完最后一个字,朱新礼走出了办公室。在占地133万平方米的顺义汇源工业园里,他可能早已预料到后来的结局。
当然不是所有的败局,都以成败论英雄。看得出来,对于做企业这件事,朱新礼早就萌生退意,但那之后,他又坚持了13年。如果当年真能全身而退,现在的人们恐怕只会在赞美朱新礼超高的商业远见的同时,顺带想道上那一句:可惜了,汇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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